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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金山摆在我面前 也绝不后悔做了助产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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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节选自《呼叫助产士》

作者:珍妮弗·沃斯(Jennifer Worth)

当初为什么选择当护士?我那时一定是疯了!模特、空姐、游轮服务员,明明有那么多光荣体面、报酬丰厚的工作可选,白痴才会选护士。而且,现在成了助产士……

此刻才深夜两点半,我迷迷糊糊挣扎着套上制服。工作十七个小时,睡了不到三个钟头,整个人还处于半梦半醒之中。谁会喜欢这种工作呢?室外冰冷刺骨,淅淅沥沥下着雨。农纳都修道院已经够冷了,自行车棚里更冷。我在黑漆漆的车棚里扭转自行车时不小心撞到了小腿,接下来凭经验摸黑把助产包挂到车上,脚用力一蹬,冲上空荡荡的大街。

转过弯儿,上了利兰大街,穿过东印度码头路,向道格斯岛而行。雨水赶走了瞌睡,心情也随着蹬车渐渐平复。我为什么要做护士?琢磨着这个问题,思绪不禁回到了六年前。我十分确定,对那时的我来说,“护士”这两个字并没有闪耀着神圣的光芒,彼时内心也未强烈感受到护士救死扶伤的责任感。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没错,那时我心如刀割,希望逃离一切,迎接挑战。别忘了,还有那卷边裤脚、领口留有飞边、紧致收腰、性感的护士制服和小而雅致的护士帽。这些算得上理由吗?我不知道。性感的护士服,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想笑。瞧我现在的样子,一身海军蓝华达呢大衣,帽子下拉遮住整个头,蹬着自行车被雨淋,还真是性感呢!

自行车驶上干船坞旁边的跳桥。白天,巨轮在干船坞里卸货装货,这里总是一片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经常有几千号人聚集于此:码头工人、搬运工、司机、引航员、水手、修理工、吊车员。个个风风火火,忙个不停。但此刻夜色正浓,除了耳边的流水声,整个船坞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我经过公寓,成千上万的人正沉浸在梦乡。不大的两间房里,一张床兴许要睡四到五个人。每个两居室内都住着一户人家,抚养着十到十二个孩子。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挤下的。

我骑车继续前行。路上碰到两个警察对我挥手,大声打着招呼。耳闻人声,让我精神一振。护士和警察关系通常十分融洽,尤其在伦敦东区这个地方。我发现有件事很有趣,出于安全原因,警察巡逻时总是成双成对,你在大街上看不到落单的警察。而护士和助产士,或

步行,或骑自行车,总是独来独往,却从未出过事。因为就连最粗鲁无礼的码头工人对我们也敬重有加,甚至可以说敬仰,所以不管白天黑夜,我们去哪儿也不用提心吊胆。

前方没有路灯,一片漆黑,道路沿道格斯岛向前延伸,与多条狭街相连;街道相互交叉,几千间房子成排分列于路边。随处可闻的水流声为这条路平添了些许浪漫。

不一会儿,我沿着西渡路进了侧街,一进街就瞧见了产妇的家—黑暗中唯一一个依然亮着灯的房子。

一支由女性组成的代表团应该正等着“接见”我。代表团成员包括待产妇的母亲,她的祖母(或许是两位祖母),两三位阿姨,姐妹,好友,还有一位邻居。感谢上帝,没瞧见詹金斯夫人的身影。

在这阵容强大的女性代表团背后,出现一个男人孤零零的身影,他正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常常对这时的男人心存怜悯,此情此景下,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势单力薄。

一进门,就听到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这种喧闹声好似毯子,顷刻间把我团团围住。

“嗨,亲爱的,你好吗?你人真好,这么快赶过来。”

“把大衣和帽子给我们吧。”

“今晚天儿真够冷的,快进来暖和暖和。”

“来杯热茶怎么样?那能让你彻底暖和过来,好不好,宝贝?”

“她还在楼上之前的房间里。现在大约五分钟疼一次。自从昨晚十二点左右你走之后,她就一直在睡。大约是在深夜两点钟醒的,痛得更厉害,频率也提高了,于是我们觉得应该给助产士打个电话。我说得没错吧?”

待产妇的妈妈先对此表示赞同,然后指挥着大家继续忙碌,说道:“水已经烧好了,准备了好几条干净毛巾,火也生上了,屋里烧得暖暖的,一切就绪,就等宝宝出生了。”

我一直插不上话,不过这时也无须多言。我将我的大衣和帽子递给她们,但拒绝了喝茶,因为我的经验告诉我,波普拉区的茶太浓,味道浓烈到足可以漆篱笆,要煮几个小时,里面还要加入黏黏的甜炼乳。

我很欣慰,因为担心晚上光线不好伤到穆里尔,趁白天光线充足时,我已经为她做了备皮1,还给她灌了肠。我讨厌灌肠,谢天谢地,现在不用遭这个罪了。谁会喜欢深夜两点半用两品脱肥皂水做灌肠呢?尤其在没有卫生间的房间里,想想那狼藉的场面吧。

我上楼去找穆里尔,一个身材丰满的二十五岁女人,即将迎来她的第四个宝宝。房间里洒满了煤气灯温暖轻柔的灯光。炉火也烧得正旺,房间里热得有点让人喘不上气。一瞧见穆里尔,我就知道她马上要进入第二产程了1—汗水、轻微的气喘、脸上反复出现奇怪的表情,说明她此刻正集中精神,积攒体力,为分娩,为即将诞生的奇迹做准备。穆里尔看见我进来一言不发,只用力握住我的手,忐忑不安地对我一笑。三个小时前我走的时候,她还处于第一产程。穆里尔整个白天都担心快生了,这令她疲惫不堪,于是晚上十点左右,我给她注射了水合氯醛,想让她晚上睡个好觉,恢复精神,可镇静剂并没起到作用。生孩子这事从来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不是吗?

我准备给穆里尔做宫检,确定分娩情况。在给身体消毒时,又一阵宫缩开始了—我能瞧见子宫正在积聚力量,似乎要将眼前这个可怜人的身体撕裂才肯罢休。据估计,分娩最用力时,宫缩的力量相当于地铁车门关合的力度。瞧着眼前的穆里尔,我确信这个说法没错。穆里尔的母亲和姐妹都坐在身旁陪着她。穆里尔身子依偎着她们,痛得直咧嘴,大口喘着气,完全无法说话。每次宫缩,她都会大声呻吟,像要断了气;待疼痛消失,刚挺起的身子又疲惫地落回床上,为迎接下一次宫缩积蓄力量。

我戴上手套,使双手润滑,要求穆里尔支起双膝,以便检查。她知道我要做什么,也清楚为什么这样做。我将无菌垫垫在穆里尔臀部下面,将两根手指插入宫颈。胎儿头位于正下方,是左枕前位,子宫壁很薄,但羊水显然还没破。我测了一下胎心,每分钟130 下。一切检查过了,产妇情况良好。我告诉穆里尔,目前情况一切正常,宝宝就要出生了。这时,又一阵疼痛向穆里尔袭来,在巨大疼痛面前,她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也不能做任何检查。

我现在应该先把工具准备好。抽屉已提前清空以作为工作台。我拿出剪刀、脐带钳、脐带胶布、胎儿听诊器、肾形盘、纱布、棉拭子和动脉钳。由于必须考虑助产包的便携性,所以只需要携带接生必需工具。助产包既要便于放在自行车上,还要适合提在手中,这样上下出租房的楼梯和阳台,走上几公里也不感到吃力。

穆里尔的家人已经提前铺好了产床。距离分娩还差一到两周时,待产妇的丈夫会将我们提供的待产包取回家。待产包内包括待产垫—我们称之为“兔子”—巨大的一次性吸水垫,以及防水的棕色床纸。这种纸看上去虽然老掉牙,但非常实用。先将这种纸铺在床上,再在上面铺上吸水的垫子和被单,分娩之后,用纸包住床上的所有东西,再做焚烧处理。

婴儿床已经准备好了,大洗脸盆也有了,楼下正烧着一加仑热水。那个年代房子里还没有热自来水,我纳闷过去房子里没水的时候人们是怎么生孩子的。他们肯定要辛苦一晚上,先出去找水,然后烧开。用什么烧水呢?厨房里的炉子必须一直烧着,能够负担得起的人家烧煤,否则只能用柴火。

可我没时间坐下琢磨这些事了。虽然待产通常需要熬一晚上,可直觉告诉我,今天不会那么久。宫缩疼痛的强度和力量正越来越强。另外,别忘了,这是穆里尔的第四个宝宝,也就是说,她很快会进入第二产程。此刻,宫缩的频率已达到三分钟一次,穆里尔还能再承受多久的痛苦,女人还能再承受多少痛苦?突然,胎膜破了,羊水浸湿了床垫。这是好现象,如果羊水早破,情况就复杂了。待宫缩停止,我和穆里尔的母亲抓紧时间换掉被浸湿的床单。穆里尔这时已经不能起身了,只好由我们帮她翻身。随着第二次宫缩开始,我已经瞧见了胎儿的头。现在,我需要全神贯注,集中我的全部精神。

出于自身本能,穆里尔开始用力。顺利的话,一般只需几秒钟,产妇就可以让胎儿的头露出体外,可这么做是错误的。每个合格的助产士都会尽量让胎儿缓慢稳妥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穆里尔,这次宫缩停止时,我需要你向左侧身。仰躺,不要用力。对的,转过身,亲爱的,脸对着墙。将你的右腿向下巴方向抬起。深呼吸,继续深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深呼吸上。你姐姐会帮你的。”我俯下身,将身子悬于床凹陷处的上方。好像所有床的中间部位都会凹下去,我心中暗想。这让我有时不得不跪着接生。不过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了,宫缩又开始了。

“深呼吸,用一点儿力,但别过于用力。”等宫缩停止,我又听了听胎心,心率每分钟140 次。依然处于正常范围,胎心心率上升的数值代表着胎儿通过出生考验的强度。又一次宫缩袭来。

“再加一点儿力,穆里尔,只加一点儿力,你的宝宝很快就出来了。”

穆里尔此刻正痛不欲生,不过在分娩最后阶段,女人会体验到一种狂喜,从而降低痛苦。宫缩又开始了。胎儿的头出来得有点快,太快了。

“别用力,穆里尔,吸—呼—快一点儿,就这样。”

我用手抵住胎儿的头,以防胎儿被突然挤出来撕裂会阴。

利用宫缩间隔,让胎儿头渐渐露出母体,这点至关重要。当我抵住胎儿的头时,我发现自己因为手上用力、全神贯注,再加上室内的温度和此刻紧张的心情,正在出汗。

宫缩停止时,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又听了听胎心—依然正常。胎儿很快就要降生了。我将右手掌掌根放在穆里尔扩张的肛门后,稳稳用力向前顶,直到胎儿的头顶与阴户分离。

“穆里尔,下次宫缩宝宝的头就出来了。现在彻底放松,别用力,放松腹部肌肉。只放松,大口呼吸。”

我站直身体,等宫缩开始,宫缩这次来得出乎意料地快。穆里尔开始不停地喘气。我轻轻移开裹住胎儿头顶的阴部,宝宝的头终于出来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穆里尔则无力地躺在床上。

“做得好,穆里尔,你真是太棒了,宝宝马上就出来了。下次宫缩,我们就知道它是男是女了。”

宝宝的小脸皱巴巴的,面色发紫,脸上覆盖着黏液和血液。我检查了他的心率,依然正常。然后,观察着胎儿刚从八分之一圆形状洞口挤出的头部的恢复情况。小家伙露出的肩膀已经可以从耻骨弓下出来了。

又一次宫缩袭来。

“穆里尔,就是现在,用力,使劲。”

我手斜向上拉,帮助婴儿露出的肩膀顺利从母体中滑出。接着出来的是剩下的肩膀和胳膊,随后婴儿整个身体轻松滑出了体外。

“又是个男孩儿,”穆里尔的母亲喊道,“感谢上帝。他健康吗,护士?”

穆里尔喜极而泣:“哦,上帝保佑他。来,快给我瞧瞧。哦,他真可爱。”

看着宝宝平安诞生,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甚至像穆里尔一样开心。我用脐带钳夹住脐带两端,从中间剪断脐带,然后手提脚踝,将小家伙提起,以免宝宝吸入黏液。

宝宝开始呼吸了。小家伙已经独立呼吸,不再需要母体供氧了。

我接过递过来的毛巾,裹住宝宝,把他交给穆里尔。穆里尔将孩子抱在怀里,低头亲吻着他,柔声说道:“漂亮的宝贝,小可爱,我的天使。”说心里话,刚出生几分钟的婴儿,浑身是血,肤色略微发紫,双眼紧闭,根本无法与“漂亮”一词联系在一起。但在母亲眼里,小家伙可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他是漂亮完美的。

但我的工作还没结束,还要继续把胎盘取出来,并且要保证胎盘完整,不能有任何破损存留在子宫里。不然,产妇会出现一系列的麻烦:感染,持续出血,甚至会因大出血而死。完整取出胎盘可能是分娩中最棘手的工作了。

经过剧烈运动,将宝宝成功排出母体之后,子宫的肌肉通常需要休息一下。分娩后十五分钟之内,一般不会出现宫缩。这对产妇来说是好事,她们此刻只想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小宝贝,已经不再关心身下的事了,可这正是助产士需要担心的时候。宫缩再次开始时,力量一般很弱。取胎盘往往靠的是时机和判断力,但最重要的是经验。

据说,需要七年的经验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助产士。而这只是我成为助产士的第一年,既没有同伴,又正值深更半夜,身边只有指望我的产妇和她的家人,房子里还没有电话。

“求求你,上帝,可千万别让我犯错。”我心中暗暗祈祷道。

清理过床上的狼藉后,我让穆里尔仰躺在干爽暖和的产垫上,身上盖上毯子。穆里尔的脉搏和血压一切正常,宝宝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怀抱里。我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等待。

坐在产床旁的椅子上,我把手放在宫底上来感知和评估情况。第三产程有时需要二十到三十分钟。我默默告诫自己要有耐心,做到这点至关重要,并想象着急于求成可能导致的可怕后果。宫底软而平,胎盘显然还没有与上部脱离。整整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宫缩的迹象。至于脐带,我已经将脐带钳夹在脐带刚探出体外的位置,如果脐带变长—说明胎盘开始分离,正下降到子宫底部。现在脐带长度没有任何变化。我突然想到那些报道,出租车或公交车司机在危机时刻替孕妇接生的报道,可报道里从没提过胎盘的事。在紧急时刻,公交车司机可以为孕妇接生,可谁又知道该如何应对产妇的第三产程呢?我猜非专业的多数人会想去拉脐带,以为有助于取出胎盘,可那样只会导致灾难。

穆里尔正在亲吻逗弄宝宝,她的母亲在收拾床铺。炉子里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我静静坐着,一边等,一边陷入沉思。

助产士为何没有获得应得的认可?为何如此默默无闻?她们本该获得所有人的无上赞美,可事实并非如此。她们担负着无比重大的责任,掌握着独一无二的技能和知识,却被所有人视为理所当然,遭到大家忽视。

20世纪50年代,医学院的学生都接受过助产士的培训。当然,在课堂上授课的是产科医师,可理论只有与实践相结合才有意义。所有医院教学时,都会为学生指派一位助产士老师,她和学生们一起走街串巷,传授助产士的实践技能。全科医师(GPs)都接受过助产士课程的培训,可这个事实却几乎不为人所知。

这时,穆里尔的肌肉因为宫缩发力,宫底开始收紧,我能够感觉到它在肚子里稍微突起。胎盘可能要出来了,我心中暗想。不,不是,感觉不对。宫缩过后宫底依然太松弛了。

继续再等。

我回想着助产术在一个世纪里取得的了不起的进步,以及致力于争取和推行助产士培训的女性所做的斗争。助产士培训获得世人认可距今还不到五十年。我母亲和她的兄弟姐妹都是由未受过任何医学培训的女人接生的,这些人通常被称为“产婆”或“接生婆”。据说,他们出生时并没有医生在场。

又一阵宫缩开始了。我的手感到宫底在升高,一直在收紧。与此同时,夹在脐带上的脐带钳动了一下。我拉了拉脐带,轻松拉长了四到六英寸。胎盘已经与子宫脱离了。

我让穆里尔把怀中的宝宝递给她母亲,她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我用手按摩宫底,直到它变硬变圆开始移动,随后用力抓住宫底,向下向后推进骨盆。随着我的用力一推,胎盘出现在阴道中,我用另外一只手取出胎盘。胎膜滑出体外,带出一股鲜血和些许血块。

我疲惫地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我将胎盘放进肾形盘,然后放在抽屉里留待检查,之后在穆里尔身边坐下,又为她按摩了十分钟宫底,让其保持坚硬圆润,这样有利于排出残留的血块。

近年来,分娩后立刻采用催产剂促进子宫收缩,从而在分娩后三到五分钟内将胎盘排出体外已成常规。这是医学的进步。但在20世纪50年代,我们还没有这种办法。

战役结束,只剩打扫战场了。趁霍金斯太太给女儿洗澡换衣之际,我查看了胎盘。它看上去完整无缺,胎膜也没有破损。接着我给新生儿做检查,宝宝也很健康。我给宝宝洗澡穿衣,穿上衣服的宝宝竟然显得特别大,回想着穆里尔分娩后欢喜欣慰的面容,那时她虽面色疲惫,但用力的表情完全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女性体内肯定有某种清除记忆的生理机制,分娩后,某种化学东西或荷尔蒙立刻进入脑中掌管记忆的部位,将之前所有痛苦记忆统统抹掉。否则,谁也不会再想生第二个孩子了。

只有等一切清理完毕,骄傲的父亲才被获准进入房间。现在,大多数父亲会陪在妻子身旁,参与分娩的全过程,那只是最近的风潮而已。据我所知,这种事过去可前所未闻。20世纪50年代的人自然也会被这个想法吓一大跳。那时的人认为,生孩子完全是女人的事。甚至让医生在场(过去医生都为男性,直到19世纪末期才出现女医生)也遭到抵制,直到产科学得到医学界承认之后,男医生才可以参与分娩。

吉姆是个小个子,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可看上去却像快四十的人。他小心溜进房间,一脸羞怯不知所措。或许是因为我在场,他舌头像打了结,但我怀疑其实他英语一直都不好。吉姆小声问道:“你好吗,亲爱的?”然后在穆里尔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在体态丰满的妻子面前,吉姆显得愈加瘦小,穆里尔看上去至少比他重三十公斤。穆里尔刚洗过澡,皮肤由于激动呈粉色,衬托之下,吉姆看起来更加苍白消瘦。这都要怪在码头每周六十个小时的艰苦工作,我心中暗道。

吉姆瞧着宝宝,支支吾吾半晌,显然他正在斟酌合适的言辞,接着他清清嗓子,说道:“噢,他真是顶呱呱。”随即离开了。

我深感后悔,没能对伦敦东区的男人多一些了解。不过,这根本没可能。因为我的工作与女人相关、与男人禁忌的话题—分娩有关。男人对我们助产士彬彬有礼,敬重有加,但却敬而远之,更别说友情了。男人和女人的工作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好比简·奥斯汀笔下从未出现过两个男人单独对话的情景。因为身为女人,她不知道男人在一起聊些什么,如果让我写一段波普拉区男人间的对话,我也只能写些客套话。

我准备离开了。已经忙了一个白天和漫漫长夜,不过自豪感和满足感令我步履轻盈、心情愉快。我悄悄溜出房间时,穆里尔和宝宝正在熟睡。楼下翘首企盼的好人们再次提议喝点茶,我尽可能婉言拒绝了他们的好意,说农纳都修道院已经准备好早餐等我了。我告诉他们,如果有问题就给修道院打电话,我大概会在中午和晚上再来探视。

顶风冒雨摸黑赶到穆里尔家时,房子里充斥着兴奋、期待以及即将诞生新生命的孕妇的焦虑。离开时,它又归于平静,陷入沉睡,不同的是房子里多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我走出房门,沐浴在清晨的曙光之中。

昨晚,夜色如墨,我骑着自行车,穿过无人的大街,熟睡的码头,经过一道道紧闭的大门和空无一人的港口。现在,晨光明媚,太阳刚跃出水面。大门有的已经打开或正在打开,街上人来人往,互相打着招呼。引擎声清晰可闻,吊车也从熟睡中苏醒过来,一辆辆卡车正鱼贯而入穿过大门,耳边传来轮船起航的汽笛声。造船厂真称不上是一个令人着迷的地方,但对全天工作只睡了三个小时,将宝宝健康带到人间而满心欢喜的年轻姑娘来说,一切都是如此迷人。我现在甚至精神抖擞,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平旋桥已经打开,前面的路因此暂时封闭。一艘远洋大货船正威武雄壮地缓缓驶入码头,船头和烟囱与岸两边的房子擦肩而过,相差不过几英寸。我等着船驶入码头,出神地瞧着驾驶员和领航员将货船开进它的停泊处。我很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据说,这项技能极其复杂,需要多年学习才能掌握,通常是子承父业或由叔叔传给侄儿。他们是港口的君主,临时工都对他们顶礼膜拜。

货船驶过平旋桥大约需要十五分钟。趁这个时候,我正好回想一下我的人生为何会如此与众不同:遭到战争破坏的童年,十六岁就谈了一场充满激情的恋爱,而且知道三年后我必须离开。所以,出于现实考虑,我选择了做护士。我会后悔吗?

尖锐刺耳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拉回现实,平旋桥开始关闭。随着道路解除封闭,车辆又开始动了起来。身旁的卡车让人感到有些胆战心惊,于是我紧贴着人行道一侧前行。一个肌肉结实的大个子男人脱下帽子,冲我喊道:“早上好,护士!”

“早上好,今天天气真不错。”我一边大喊回应,一边继续前行,为我的年轻、清晨的空气、码头的喧嚣热闹,尤其是将一个漂亮宝宝带给欣喜的妈妈而欢呼雀跃。

当初为何选择做护士?我会后悔吗?不,绝不,我绝不后悔。即使有座金山摆在眼前,我也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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