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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后,确无摇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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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下午我去西班牙塞万提斯学院参加活动, 看到了一个摄影展,有许多小孩子跑来跑去地和我捉迷藏。 门房告诉我真正的活动要晚上才开始, 是个西班牙式的酒会。

我说那我就不参加了,因为晚上我要去看演出,怒放!

门房是个比我年轻的男孩子, 他理解地笑, 说, 那是那是, 你们一代人的纪念嘛。

我们这一代已经开始老了,凑一块集体纪念的时间也不多了。“怒放”摇滚演唱会的风是从北京刮过来的。二叔,我的精神”发小”在微博上嘟囔说:“八十年代(实际时间上跨越到九十年代中)之后,确无摇滚了。唐朝的国际歌唱起时,心中肿胀得只剩下喊:fxxk fxxk fxxk! ”读 到此,我在千里之外会心的笑。“发小”在同一博客页面上卖力地做着他的新电影<爱出色>的广告: 二十个世界大牌同时加入,都市时尚电影, 华服和名流。 多么奇怪的混搭啊。想着这个内心肿胀到喊粗口的电影制片人在摄影机前费心植入产品广告的无奈和憋曲,想我们这代人,可不都是一样的, 人五人六地有着所谓体面的包装,可最核心最骨子里的那一点,通常自己都没时间看的那一点,多少还残留着些许过去的梦想吧?

生活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我们变得如此地分裂。 很多时候,我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和文化人谈文化和艺术家谈艺术和商人们谈利润, 那些人前的我都是我又都不是我, 或者只是我的一部分。不仅仅是社会角色, 家庭角色也在修改着我们, 你能在孩子面前骂FXXK吗,当然不能, 虽然有时侯你在心里已经说了几十遍了。

是否还有一个时刻, 我只是我自己?

所以我们需要一次”怒放”, 在两个或三个小时内只为自己活一会儿。或者说,以摇滚的名义去喊一嗓子, 甚至去淌淌眼泪。都是老大不小正经庄重的人了,没点由头流泪是件挺害臊的事。

万人体育馆是拥挤的, 我看到许多的海魂衫,许多的红领巾。一些身体开始发胖的男人,一些头发开始稀少的男人,在这个晚上傻乐着。女人呢,那些不那么年轻的女人, 也突然间脸上就生出了光润,眼睛都是亮亮的。不寻常的气氛,人们是奔着自己的纪念来的,奔着缅怀和感动来的。年轻的人,是奔着景仰来的,这让演出现场显出一种庄重很温暖,如同有同样的宗教,彼此之间传递着不言而喻的善意和理解。我在那时候想起张剑,一本上海滩上流社交杂志的总编。有一回他代表那很摆谱的杂志来采访我这个他以为很摆谱的女人,我们最初彼此都不打算交底。后来,他在我的书架前巡视良久, 拿出本《列侬传》说你也读这书?在他访问的太太中这大概是唯一的一次。 这书整个就是一个暗号,让同志们找到了彼此。我始终记得他当时说的一句话,摇滚青年是不会老的,他们只是渐渐远去。我们在若干年后再遇,接头的第一句话仍然是这个。

一对年轻的情侣在我的镜头前举起了他们的纪念衫,上面有汪峰的签名,又告诉我他们最喜欢的是张楚。

“噢 姐姐我想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些困了。。。。。。”,我想起最初听〈姐姐〉时我喊很多人姐姐,现在,我是很多人的姐姐了。

我旁边坐了个男人, 寸头戴眼镜,穿褐色的对襟中山装, 平常的长相。他在很多时候闭目,半沉睡一样。何勇出来的时候,他站了起来。他拉长了声音喊着:何---勇----! 然后又喊 垃---圾---场-----。他闷而哑的声音带着啸声出来,被撕裂了一样。我在那时抬头看了看体育馆的天空,云成堆成堆地集着,被演出灯光穿越,有点乱云飞渡的意思,咽喉处忽然就哽了下。

何勇就出来了,曾经清秀带着不羁的何勇穿着带格子的粉红衬衣出来了,有些滞重的步子。身边的男人望着他,叹息,说,何勇胖了!他转过头看着我,你知道他为什么胖吗, 他们说他有精神病,给他吃了很多药。男人看着何勇,如同看着一个亲人。

所有的人都在唱垃圾场, 所以的人在喊姑娘漂亮。 体育馆里人浪汹涌,站着,都站着,他们都在喊。

今天早上我坐在热带的海边写这篇文字,我不断地停下来回忆。刚刚发生的事已经需要回忆了,今天的回忆中还套着更久远的回忆,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我还找出何勇的垃圾场的视频贴到我的微博上去。昨天晚上我等着看一个温州灾难的新闻等到深夜, 我的女儿在我的床上睡着了,她散乱的头发和被阳光晒成麦色的手臂从雪白的被子里露出来,真是好看纯洁得像天使一样。半夜新闻出来后我用相机拍了熟睡的孩子, 第一次,作为母亲我想我也许是不该带他们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真是太坏了,真的只是个垃圾场。

牧师一直站着跟着唱。对了,我身边的男人后来告诉我他是个牧师,priest,他用英语给我说。 体育馆里有宏大的合唱,吞没了牧师低哑的声音,在微光中我只看到他嘴的张合,他晃动着身体,神色凝重。

张楚没有来,但唐朝来了。丁武开始唱, 牧师就坐下来了,他抱着头将自己再次陷入入定打座的姿态,说唐朝废了。

我们是不是也废了呢? 丁武的头发剪短了。说实在他真的唱得没过去好,褪了火气的声音。我恍惚了一下,想起某一个夏天的北京。西郊的友谊宾馆游泳池边,我常常看到裸着年轻肌肉的唐朝乐队。那时的友谊宾馆真的是西郊,苏式的院子,很茂密的树,大而朴素的游泳池。丁武总是在池边晒他的头发,浓密的,海藻一样野性的头发。现在想来,也许那时他们的乐队就扎在宾馆里? 从来没和他们说过话,他们那时候散发的狠劲和旺盛的荷尔蒙,挺吓人的。哪像现在,我只听到苍茫了。也许,是因为我先苍茫了吧?

在上海听这场摇滚是有些奇怪的。这座城市太精致太讲究,我来的那一年只有两个行李箱,住在长宁区的一个小公房里。 我以为我很快就会离开,我这样的西南蛮女,又被北京的风沙吹过,上海一定不是我的城市。我这样的植物,原本也就是粗枝大叶潦草地长着的一根草,装不来上流的。那个摇滚的晚上我很想北京,想府右街红墙旁爆开的黄色迎春花,蓝天上寂寥的鸽哨,想一个穿着肥大的牛仔服的年轻女孩子。

汪峰开始唱《当我想你的时候》, 他唱“至少有十年不曾流泪/至少有十首歌给我安慰/可现在我会莫名的哭泣/当我想你的时候。。。。。。”。

十年,我们改变了多少? 我们总是比自己以为的坚硬,也总是比自己以为的柔软。

“怒放”摇滚英雄演唱会其实也是摇滚商业化了,但是没关系, 摇滚不过是一个契机而已,其实我们就是想知道自己还没有被完全废掉。

我知道我今天又忍不住文艺了一下, 可是文艺也没有什么不好,就像朋友韩松落说的:文艺又不是坏事,我一点不以为有什么不妥。开车轧人才不妥。

(文章原标题:就是想知道自己还没有被完全废掉)

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扫妈非虚构(saoshe1202)。扫妈是沪上著名文艺分子,她写作、策展,著有《在普罗旺斯的太阳下》、《灰屋顶的巴黎》、《不一样的生活》等书,她的微博是扫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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